翌日晨起,凱薩琳披著一色幽藍金花曳地罩袍立於長窗前,撫著織金芙蓉窗簾,淡看雪花自天空緩緩降下,雪的降速十分遲緩,彷彿時光在延宕著。
清雪漫漫漫舞於天空,寂寂無聲。枯草淡淡淡出於雪絮,默默生色。雪霰落入庭院深深深幽處,皚皚淨土。
憑窗望去,天際頽喪的灰雲撒著無邊無涯的漫天雪花,雪滿天涯,遍撒地角,漫漫無盡處,一夜大雪將整座橘樹宮驟然裹成雪白無垢的冰晶世界。
忽如一夜春風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[1] 。
但見庭前陡立著一株雪,晶瑩剔透,雪似花,朵朵在林梢杳然綻開了。懷想一夜孤枕難眠的慘然,凱薩琳勝雪容顔隱然浮起一絲絲的惆悵。
惆悵東欄一株雪,人生看得幾清明[2]。
巍巍殿宇猶如覆上一襲嫁娘的輕紗,經雪的空氣特別清新潔淨,像是新嫁娘的初心,清淨無垢。懷著初心的新嫁娘,以冰魂為心,以雪魄為妝,以霧淞為紗,在冰雪晨光中靜侯新郎翩然到來。
然而,這八年來凱瑟琳的新郎未曾踏入新房,留予她的唯有獨守空閨的孤寂與悵惘。
午後雪霽天晴,光與雪構築了一個冰晶世界,凱薩琳與宮廷女官[3]索菲亞懷著雀躍的心境散步於園中,女官卻説忘了保暖的圍脖,她卻漫不經心笑了一笑,「去取吧。」
凱薩琳獨自漫步園中,一輛黑色的馬車在出現雪地,驟然在她跟前停下。不意,乍然從冷空氣中冒了出來一個身影,從馬車上走下的人竟然是他。也就那麼一下子,他像魔術般若無其事地凝立在那裡。
她與他,一别已是八年了。
這樣的重逢,既是乍然,亦是驚喜,亦是在夢幻中,她與他向來毫無交往,今天卻在雪地裏驟然再次相見了,恍若初見。
從雪地反射出的陽光明晃晃的,照得她有點頭暈目眩,那個人影彷彿是由陽光編織出來的幻象,從雪中幻化出來的雪人。她一時之間張口無言,無法置信,好像只消多站一會兒,陽光就會把他整個人全都化去。
他嘴角啣著痞痞的笑調,向她問候著,「太子妃殿下,別來無恙?」
她惴惴立在雪地裏,以喑啞的聲調應著,「謝裘,別來無恙?」
他一怔,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,莫非⋯⋯
她從貂毛罩子伸出手來,將手遞給了他,他握住她的手,一俯身,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。他唇上的溫暖傳來,熾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,有著這樣的暖意,再凜冽的寒風她也不覺得冷了。
他仰臉柔柔地朝她笑,陽光照進他深邃的眼,眼裏泛著溫柔微光,便是那雙夜夜凝視她的眼,褐色瞳仁在日光下透著淡如輕煙的清澈。
凱薩琳的心,悠悠溺進這目光裏。
突然凜冽的大風揚起細細的雪粒,風中挾裹著雪粒,簌簌冰涼撲入眼裏,迷了眼,迷了心。
紛紛揚揚的雪片撲面而來,迷得雙眼看不分明幾步外的世界,茫茫雪地中,雪像是絕緣體,讓周圍的一切變得那麽地遙遠,那麽迷茫,那麽遙不可及。
他們只看能清眼前的彼此。
他的大氅,眉梢,也覆上了點點雪末,她不禁伸手想要拂去幾片飄上他髮間的雪。他突然抓住她的滑膩的手,一使勁,順勢將她帶入他的懷中。
她的身子顫了一顫,他將她裹入狐裘中,問道︰「冷麽?」
她搖頭不語,雙手輕輕環入了他腰際,這輕悄的一環,便將他倆的命運驟然緊緊環繫住了。
以冰魂為心,以雪魄為妝,以霧淞為紗。
懷著初心的新娘終於等到她的新郎。
[1] 出自岑參『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』。
[2] 語出自︰蘇軾『東欄梨花』。蘇軾寫的是梨花,這裏寫的卻是雪景。
[3] 宮廷女官,英語︰Lady-in-waiting,在皇宮中擔任皇室成員的女伴,與中國宮女不同,歐洲宮廷女官通常出身高階貴族,不從事雜役工作,只負責陪伴娛樂、打發時日、聊天閒話等職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