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1月9日 星期三

以文會友


  這是與Muler牡樂交流的散文集子,牡樂的集子稱爲︰『病慾人間』,我則以雪的純然來對應情慾的幽然與病識的惶然。

  稱之爲︰『病慾雪國』。

  心中一直艷羡能寫散文的人,雖然致力於撰寫散文化小説,嚴格説來,至今尚未著手撰寫過任何一篇文學性散文,前些日子所發佈的散文集『我與你』只能算是散文化社論評論,與文學上所定義的散文相去甚遠。

  此番,以一種以文會友的態度去看待彼此的文字,然而唯美言情系女主與虐戀療癒系男主會各自譜出何等不同的曲調?

歷史背景



    『Ekaterina』是一部俄羅斯電視影集。此影集在亞馬遜所公佈的英語名稱是︰Ekaterina: The Rise of Catherine the Great。

  情節是描述俄羅斯女沙皇凱薩琳大帝的一生,以及她與情夫們之間的愛情追逐與朝臣的權力角力。

  第一季在2014年推出,明年2022年預計出品第四季,每一季製作過程長達三年,以12-12-16-16的集數呈現,預計推出56集,耗費漫長十年的製作與拍攝過程,可謂精雕細琢的大製作。

  凱薩琳大帝是以英語發音為準的譯文,中國則常以俄語發音、譯為葉卡捷琳娜。英語則稱爲Catherine the Great,德語則爲Katherina die Groß​e​。在此以大家熟悉的稱呼,稱她為凱薩琳大帝。

  凱薩琳原名為Sophie Auguste Friederike von Anhalt-Zerbst-Dornburg,是一位來自Anhalt-Zerbst沒落公國的日耳曼公主,她的成長之地Settin位於今天的波蘭。被當時的伊麗莎白女沙皇選中,1745年成為俄國儲君彼得的妻子,皈依東正教,並改名為Jekaterina Alexejewna。

  伊麗莎白一世是彼得大帝的女兒,自己未能懷有子嗣,便收養當時已成爲孤兒的彼得,並在1742年時立他為儲君,她死後繼位為沙皇,史稱彼得三世。

  而彼得原是伊麗莎白遠嫁到日耳曼北部的同胞姐姐的兒子,是彼得大帝的外孫,彼得在父親亡故之後統治著日耳曼這個小邦國,便是今天德國最北的邦Schleswig-Holstein。有趣的是瑞典的王室也面臨絕嗣的命運,瑞典的王位也落在他身上,因已接受俄羅斯儲君身份,而謝絕來自瑞典的邀請。

  彼得三世原名為Karl Peter Ulrich von Schleswig-Holstein-Gottorf,是個在日耳曼成長的德國人,來到俄羅斯之後名字改爲俄語格式稱爲︰ Pyotr Fyodorovich。狹義上的羅曼諾夫王朝在伊麗莎白死後便絕嗣了,為來自日耳曼的彼得三世所取代,史稱︰Romanow-Holstein-Gottorp王朝,是繼羅曼諾夫王朝(Romanows)與留里克王朝(Rjurik)之後,俄羅斯第三個王朝。

  而姨母為彼得討個德國公主,似乎也堪稱相配,但他並不喜歡這位來自日耳曼的索菲亞公主,討厭任何一個姨母為他安排的女人,兩人結婚五年未曾同房,對她全然以冷遇的態度相對。

  日後她策動政變,命人絞殺彼得,自己即位成爲女沙皇,俄羅斯在她的統治之下,君主獨裁主義達到了頂點。

  接下來這幾篇散文速寫,便是描繪凱薩琳對於愛情極度的渴望與追求,表露出雪國中病態的愛慾與權力欲。


雪中繫情


      正午日光直照著積雪皚皚的森林,碧空無雲如洗,天涯無邊的白雪覆蓋了整個大地,勁風颯颯摧動林梢,似有雪塊簌簌滑落。一輛以雪橇為輪的黑色馬車,從白色世界奔馳而出,在冰雪中劃出一線軌跡。

  水封凍成冰,雪晶瑩如銀,風凜冽如刀,風裹著馬兒的喘息聲,馬蹄踏過地上碎冰,回蕩於林間,一步步朝向那遙遠的雪國之都聖彼得堡逼近。

  平地驀地捲起一團旋風,挾帶著堅硬如碎石的雪霰,橫掃荒冷的大地,低沉咆哮的風聲震動了寧靜的森林。馬身猛然一顫,揚蹄長嘶,在半空中馬巨大身軀陡然一躍,整輛馬車轟然覆地,輪軸斷裂,馬在嘶吼間不斷地發出不甘失蹄的喘息。

  馬車夫解下馬轡,騎著馬前去臨近的軍隊駐防地求援,而馬車中之人困在馬車中許久,在這個只有冰與雪的世界之中,除了靜待之外,無計可施。

  忽地,有一人騎著一匹高大的紅鬃駿馬,身穿藍紅軍官服色前來救援。

  他一躍下馬,開啓黑色車門,卻見到一位身裹紫貂輕裘的女子,在貂絨的風帽下,雲鬢翠眉,芙蓉笑靨,臉上抑不住滿心的雀躍和歡喜,朗聲嬌嗔驚呼著︰「王子!王子!」

  而這位軍官長身凝立,俯視著這一位從冰雪中幻出的美貌女子,冰魄般的容顔,在森冷的凜風中,藍綠色美麗的瞳孔裏帶著絲絲溫潤的光澤,眼瞳裏綻放出最華麗光芒,最洋暖的溫度,似乎能融化冰封的大地,對他顯露淡淡的愛慕之意。她勇敢無畏地與他的雙眼對視,像是要懾走他的靈魂。

  「我不是王子。」他回答。

  「您不是儲君?」她不禁追問。

  「不!我叫謝裘。」他據實報上姓名[1]。

  男人的臉型五官輪廓深長,一雙褐色瞳仁在日光下透著淡如輕煙的清澈,深一色的膚色透露了他的韃靼人[2]的血緣,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,英俊瀟灑的身姿深深地抓住美人的心。

  他一舉便抱出了落難的索菲公主,抱著美人環視廣袤大地,豪氣萬千,驕陽映雪,森林寂靜,整個世界只餘他與她兩人。他抱著她漫步於雪地中,風氅揚起雪末,雪末似乎也帶了絲絲暖意,直染眉鋒。

  而這對眼眸的主人便是索菲公主[3],是女沙皇伊麗莎白遠從日耳曼為未來的沙皇預定而來的新娘。

  索菲於1744年在冰雪中抵達聖彼得堡。


[1] ​ 謝裘全名︰Sergei Saltykov。
[2] ​ 其實是飾演Sergei Saltykov的男影星Rinal Mukhametov具有韃靼人的血統。而歷史中的Sergei Saltykov先人來自基輔公國,有可能是劇組選角時的考量。
[3] ​ 索菲公主全名︰Sophie Auguste Friederike von Anhalt-Zerbst-Dornburg。



孤枕難眠


      橘樹宮外[1],初雪悄然飄落,簌簌輕響,那雪聲又密又柔,若有似無,一聲聲卻全落在凱薩琳的心坎裏。繡榻裏、帷幔内、靜聽雪聲,又急又促、又重又沉,如此細微的落雪聲竟是如此擾人清夢。

  她的指尖搓揉著一床滑涼的錦衾,寒衾有著孤寂入骨的冷意。日日夜夜她只能擁抱孤獨入眠,浮動在帳裏的只有荒涼無望的幽夢。

  夜夜孤枕難眠。

  她永遠忘不了,五年前孤身深陷雪地時,天外飛來一雙洋暖的眼,從湛藍無雲的天空中俯瞰著,那雙眼就這麽凝視著她,褐色瞳仁在日光下透著淡如輕煙的清澈,泛著微微綠意,眼底的微笑似乎帶著頹痞勾人的壞意,只消凝視片刻便奪走了她整顆心。

  他從馬車抱出了她,他的胸膛,他的臂彎,男子的氣息,肌體的溫熱,仍是透過厚重的風氅暖暖傳遞過來。

  當時她還不諳俄語,張口啞然,只能不住留眄於那張俊美的臉龐。他也在看著她,一起一落的氣息與悸動,彼此相應。情動瞬息之際,語言障礙彷彿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,她與他便註定了未曾開始就已結束的命運。

  這五年來,她徹底地被遺忘在這座偌大的橘樹宮裏,像是一隻被囚禁在金色牢籠裏的金絲雀,無法展翅飛翔。

  每個夜裏,她孤獨地躺在床幃内,孤獨地呼吸、孤獨地思考、孤獨地哭泣、孤獨地睡去、孤獨地在夜裏驚醒、還孤獨地活著⋯⋯

  將來亦會孤獨地死去。
  
  無緣由地從内心深處升起一種孤獨的恐懼。

  她還未愛過,便要孤獨地死去。

  鐫刻在心版上的這雙眼,日日糾纏、夜夜凝視、揮之不去。這雙眼是森冷的宮殿裏唯一的溫暖與安慰,勾起她心底最深沉的渴望、思春的綺念、甜美的躁動,是始終斬不斷的心心念念。

  她渴望的體溫、他的親吻、他的愛撫。

  卻只知道他叫做謝裘。

  她閉上眼睛,倦到了極點,思緒空空蕩蕩如漂浮在太虛之中,這時從宮殿深幽處卻隱隱傳來提琴聲。她的丈夫,俄羅斯皇太子彼得,夜夜笙歌,夜夜狂歡,全然無視於她的存在,美麗的凱薩琳王妃只不過是宮中的一件擺設,一幅畫供人觀賞的油畫。

  細細鑽入耳膜的是放肆的、浪蕩的、肆無忌憚的女人淫叫聲。

  他的冷遇、他的缺席、他的瘋狂,對她來説不只是人的缺席,更是愛的缺席。

  她倦極,累極,卻無法合眼,情婦[2]的淫情浪態,令她直髮。而那一點憤怒等待燎原的火星,只能抑遏著,控制著,適度地讓餘燼維持著某種溫熱,稍有不慎便會變成不可收拾的燎原怒火。

  時機還不對,她必須隱忍。

  日前伊莉莎白女皇傳喚她前往冬宮[3],女皇卻命一名醫生徹底檢查她的下體。成婚五年,她依是處女身,是女人的恥辱,是日夜的折磨,對於極度渴望皇嗣的女皇來説,更是危在旦夕的皇室危機。

  女皇如何知悉了他們夫妻床第之間的情事?

  隔牆有耳。

  凱瑟琳的房間裏,隔著一道牆便有一間密室,日夜有專人坐在密室裏記錄她的一言一行,傳報給女皇知曉,恍若古代的KGB 。

  五年來,密探無事可呈報,女皇察覺到其中定有蹊蹺。深知内情的彼得,自是不願沾染一個日夜被女皇觀察控制的女人,這註定兩人婚姻不和諧的命運,埋下日後決裂廝殺的導火線。


[1] ​ 凱薩琳與彼得三世成婚之後,入住橘樹宮(Oranienbaum),據説彼得大帝以德國小鎮Oranienbaum為藍本,在聖彼得堡附近建造了一個城鎮與一座宮殿。另一個緣由是說,這座宮殿的橘園裏種植了許多橘樹,在寒冷的俄羅斯橘樹相當罕見,因此而得名。在電視劇裏面有出現橘子果凍,俄羅斯竟然有柳橙,讓凱薩琳深感詫異。謀劃與俄國皇室聯姻的法國王室,用計讓人在凱薩琳的橘子凍中下了毒,她幸而存活了下來。
[2] ​ 劇中彼得的情婦是Elizaveta Romanovna,她是凱薩琳閨蜜Yekaterina Romanovna Vorontsova的妹妹。
[3] ​ 冬宮則爲俄國沙皇居住的皇宮。


雪中重逢


      翌日晨起,凱薩琳披著一色幽藍金花曳地罩袍立於長窗前,撫著織金芙蓉窗簾,淡看雪花自天空緩緩降下,雪的降速十分遲緩,彷彿時光在延宕著。

  清雪漫漫漫舞於天空,寂寂無聲。枯草淡淡淡出於雪絮,默默生色。雪霰落入庭院深深深幽處,皚皚淨土。

  憑窗望去,天際頽喪的灰雲撒著無邊無涯的漫天雪花,雪滿天涯,遍撒地角,漫漫無盡處,一夜大雪將整座橘樹宮驟然裹成雪白無垢的冰晶世界。

  忽如一夜春風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[1] 。

  但見庭前陡立著一株雪,晶瑩剔透,雪似花,朵朵在林梢杳然綻開了。懷想一夜孤枕難眠的慘然,凱薩琳勝雪容顔隱然浮起一絲絲的惆悵。

  惆悵東欄一株雪,人生看得幾清明[2]。

  巍巍殿宇猶如覆上一襲嫁娘的輕紗,經雪的空氣特別清新潔淨,像是新嫁娘的初心,清淨無垢。懷著初心的新嫁娘,以冰魂為心,以雪魄為妝,以霧淞為紗,在冰雪晨光中靜侯新郎翩然到來。

  然而,這八年來凱瑟琳的新郎未曾踏入新房,留予她的唯有獨守空閨的孤寂與悵惘。

  午後雪霽天晴,光與雪構築了一個冰晶世界,凱薩琳與宮廷女官[3]索菲亞懷著雀躍的心境散步於園中,女官卻説忘了保暖的圍脖,她卻漫不經心笑了一笑,「去取吧。」

  凱薩琳獨自漫步園中,一輛黑色的馬車在出現雪地,驟然在她跟前停下。不意,乍然從冷空氣中冒了出來一個身影,從馬車上走下的人竟然是他。也就那麼一下子,他像魔術般若無其事地凝立在那裡。

  她與他,一别已是八年了。

  這樣的重逢,既是乍然,亦是驚喜,亦是在夢幻中,她與他向來毫無交往,今天卻在雪地裏驟然再次相見了,恍若初見。

  從雪地反射出的陽光明晃晃的,照得她有點頭暈目眩,那個人影彷彿是由陽光編織出來的幻象,從雪中幻化出來的雪人。她一時之間張口無言,無法置信,好像只消多站一會兒,陽光就會把他整個人全都化去。

  他嘴角啣著痞痞的笑調,向她問候著,「太子妃殿下,別來無恙?」

  她惴惴立在雪地裏,以喑啞的聲調應著,「謝裘,別來無恙?」

  他一怔,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,莫非⋯⋯

  她從貂毛罩子伸出手來,將手遞給了他,他握住她的手,一俯身,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。他唇上的溫暖傳來,熾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,有著這樣的暖意,再凜冽的寒風她也不覺得冷了。

  他仰臉柔柔地朝她笑,陽光照進他深邃的眼,眼裏泛著溫柔微光,便是那雙夜夜凝視她的眼,褐色瞳仁在日光下透著淡如輕煙的清澈。

  凱薩琳的心,悠悠溺進這目光裏。

  突然凜冽的大風揚起細細的雪粒,風中挾裹著雪粒,簌簌冰涼撲入眼裏,迷了眼,迷了心。

  紛紛揚揚的雪片撲面而來,迷得雙眼看不分明幾步外的世界,茫茫雪地中,雪像是絕緣體,讓周圍的一切變得那麽地遙遠,那麽迷茫,那麽遙不可及。

  他們只看能清眼前的彼此。

  他的大氅,眉梢,也覆上了點點雪末,她不禁伸手想要拂去幾片飄上他髮間的雪。他突然抓住她的滑膩的手,一使勁,順勢將她帶入他的懷中。

  她的身子顫了一顫,他將她裹入狐裘中,問道︰「冷麽?」

  她搖頭不語,雙手輕輕環入了他腰際,這輕悄的一環,便將他倆的命運驟然緊緊環繫住了。

  以冰魂為心,以雪魄為妝,以霧淞為紗。

  懷著初心的新娘終於等到她的新郎。


[1] ​ 出自岑參『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』。
[2] ​ 語出自︰蘇軾『東欄梨花』。蘇軾寫的是梨花,這裏寫的卻是雪景。
[3] ​ 宮廷女官,英語︰Lady-in-waiting,在皇宮中擔任皇室成員的女伴,與中國宮女不同,歐洲宮廷女官通常出身高階貴族,不從事雜役工作,只負責陪伴娛樂、打發時日、聊天閒話等職責。




雪地溫泉


    在這冰封的雪國裏,有某一處雪林,某一塊雪地,中央有一灘雪水冒著一絲絲的煙氣。雪的融化與凝固不斷地角力著,冷熱不斷地相互抵牾,恍若宮闈中熾熱的愛慾與冷酷的權力盡情地廝殺著。

  熾烈燃燒的熱火將凱薩琳無情地推到至高王權面前,以她渺弱的血肉之軀,對抗王權無異是蜉蟻撼樹,原本只能血濺雪地了︰

  然,若是不是經一番生死搏鬥,怎能知曉最後鹿死誰手?

  在冰封絕緣的橘樹宮裏,除了女官與侍女,凱薩琳徹底地被俄國皇室孤立起來,那些女官與侍女全都是女皇伊莉莎白派來監視她的眼線,全是虛情假意的戲子。

  她需要的無非是外援、盟友、子嗣抑或為她衝鋒陷陣的男人,謝裘適巧在這一個時間點出現在她的面前。

  冷空氣中浮動著一縷異香,依稀可嗅出早有人將薰衣草、玫瑰、芍藥及香草幾味混雜的粉末拋灑入溫泉中,可見他早已讓人預備好了沐浴的香湯。

  在天寒地凍之中,水汽熏蒸,氤氳溫泉讓人脫去一身裘衣、掙脫束縛,對凱薩琳而言更是一場孤注一擲的博弈。

  賭贏了,得到一個為她效力的盟友,賭輸了,終其一生老死橘樹宮。

  褪去一身裙襯馬甲的捆綁,步下淺階,將身子緩緩浸入池中,深褐色的長髮飄浮水面,流之纏繞猶如羅敷水藻。

  溫泉水滑洗凝脂。

  閉了眼睛仰靠池邊,髮梢被水汽打濕,溫泉水軟滑膩,舒解了周身酸軟,包圍著柔嫩的肌膚仿若無物般地貼近,安慰與妥帖。氤氳水氣團團包圍著她,全身浸在冰雪無涯中的一灘溫泉,裹著她的是雪氣亦是熱氣,熱氣騰騰地烘上來,讓她幾乎忘了身在何處。

  馬車越過重重冰封的大地,載著她來到五年前曾經到訪之處︰當時她的馬車在雪林中翻覆,輪軸斷裂。馬車夫騎馬前去尋求援助,幸而找到了駐防此地的將領謝裘⋯⋯

  浸淫於盈盈湯水,不一會兒額上便沁出細密的汗珠,似醒非醒之間彷彿有一雙眼凝視著她,正是那雙夜夜凝視的眼。她睜眼回眸之際,便見著蹲在池邊的謝裘,襟懷微敞朝著她慵然一笑,盡是誘惑、挑逗與勾引,像是看透了她心底的欲望。

  她對愛的飢渴。

  不由得慌亂了起來,在水中激烈地滑了幾下。

  他朝她伸出援手,强有力的手臂像是隨意從水中掬起一瓢水似的,俯身便輕易地將她的裸體拽了起來,任由她濕漉漉地投入懷中,極其香艷旖旎。胴體上的水珠將他身上的衣裳浸透濡濕,薄薄的衣衫露出男性雄健的胸膛,蘊滿力量的肌肉。

  他與她只隔著一層薄衫了。

  他將她橫抱到臥室床幃之内,錦衾光滑,相親無間地貼在肌膚上,激起一層麻麻的粟粒,下腹撩撥起一陣奇異的搐動,在體内無法遏制地在竄流著。

  他低頭嗅到她膚澤溫香,隱約透著一縷玫瑰的馥郁清香。

  「我一直在等你,謝裘!」她低語呢喃著。

  一瞬間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,唇舌掠起長久蟄伏在她體内深藏的欲望。

  深垂的帷帳起了水波般微妙的漾動,朱色流蘇絛穗微微顫動,綃紗起伏,流蘇搖曳。幽微帳裏只有低抑呻吟、沉重喘息起伏、軀體糾纏難分⋯⋯

  雪子鋪天蓋地席捲而來,阻隔了一切,周遭靜得如同不在人世,那樣靜,靜得只能聽到雪落的聲音,一聲聲,啪嗒啪嗒地落在心間,是那樣細碎輕柔,又是那樣清晰有勁,像是要驚破纏綿中的綺色的歡夢。

  她輕喘薄嗔,將指尖嵌入他赤裸堅實的背脊,自下而上輕挑淺劃,兩人漸漸墮入漸深漸遠的冰雪世界之中,縹緲的、朦朧的、白茫的,漫漫天涯,盡是雪。

欽定情夫


      帷幔幽微深處,他撫著她的身體,修長的指端緩緩捧起她的雙乳,溫柔煦暖如掬初雪。

  恍惚間憶及數月前,女皇召喚他入冬宮⋯⋯

  倏忽不知是什麽驅策著他,他的唇猛然啣住她誘人如蜜桃的乳暈。她靜靜閉上雙眼,低嗔淺吟,浸淫在唇齒間的溫存。

  這雙溫柔的手卻陡然攫握了她腰肢,將她撲倒壓在身下,愛憎悲歡顛倒的一刹那,他深邃眼裏的情慾猛烈如火舌,燎原烈火摧枯拉朽地燒過雪原,炙熱的雪花如燎原灰燼紛紛飄落,灼烙在她的雪膚上,她的唇、她的眼、她的眉皆沾著熱熱的雪末,瞬間欲火將她整個人吞噬捲入火海之中。

  任憑彼此親吻嚙咬,任憑彼此袒露赤裸,任憑彼此撕扯交合。她的神智逐漸進入迷離的狀態,直至失去了最後的理智與清醒。

  寸縷無著,恣意縱歡;肌膚慰暖,軀體癡纏,愛欲是一個孤寂的靈魂渴盼另一個孤寂靈魂。兩人攜手從烈火中廝殺出一條道路,在靈肉交融爬升到最頂點時,愛恍若戰勝了一切孤獨與寂寞。

  深宵裏竭力歡好,癡癡纏纏,相擁繾綣無間。

  無奈良宵苦短,寧可耽溺夢裏,渴望多躑躅片刻,也不願再回到冰冷寂寥的橘樹宮。

  ☸☸☸

  數月前,聖彼得堡冬宮。

  伊莉莎白拿眼審視眼前這個漫不經心斜倚在榻上青年,他有著俊美的臉龐,風流倜儻的神態,尤其那雙勾魂的眼眸,連正步入遲暮之年的她都不禁爲之傾心著迷。

  她見過美男人無數,從未見過具有如此有魅力的男人,俊美中帶點輕佻而不放蕩,舉措優雅而不僵硬古板,慧黠而不狡猾,是個適當的人選。

  聽説當初凱薩琳前來俄羅斯時,途中曾經一度困於雪地,適巧為他所搭救,這麽迷人的一個男人,凱薩琳不會感到心動麽?説不定,這五年來她心中耿耿念念的都是這個人呢!

  難怪乎!她從不主動去討彼得的歡心,而彼得那個草包,像凱薩琳這樣的女子怎會看上眼?兩人成婚八年,她至今還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子,真是個天大的笑話,皇家的顔面將置於何地,如此下去,非但子嗣渺然,而羅曼諾夫王朝立即面臨絕嗣的危機。

  「聽説你對女人很有辦法,人稱女人致命的吸引力呢!」女皇長驅直入便戮中晤面主旨,侃侃問起了男人的吸引力。之於眼下這步棋,男性魅力的確扮演著關鍵要素。

  他聞言向女皇瞟了一眼,嘴角帶著幾許風流的調笑,「陛下!您這是何意呀?」

  「皇家需要借用你的男性魅力,這便是我的意思。」女皇開門見山直陳心裏的盤算,一點都不含糊。

  「您的意思是⋯⋯」他不禁語意躊躇,畢竟女皇曾經擁有過情人無數,近年來與阿勒謝[1]的感情穩定,也未曾向自己暗示過什麽,怎麽今天找他,卻是爲了這檔事兒,不禁心下惶惑著。

  女皇的眉尖一挑,抛出一個曖昧的眼神,「你是個聰明人,我説得還不夠明白嗎?皇室需要健壯的子嗣,現我授意你去勾引王妃,讓她儘快受孕!事成之後,遣你駐派漢堡,總比邊疆苦寒之地好多了。」

  寥寥數句,女皇便為凱薩琳王妃欽點了一個情人,這個人正是當年將王妃從雪地救出的謝裘。

  伊莉莎白有過情人無數,一直未能生育,一生引以為憾,不得不冊立親姐姐的遺孤彼得為儲君,然而彼得行止幼稚幾近瘋狂,實在是不堪肩負治國重任。若是凱薩琳能懷上羅曼諾夫血脈,即便是名義上的血脈,不是實質上的血脈,這個孩子便擁有繼承皇位的資格。

  按照女皇的思考邏輯,得到皇嗣最迅捷的方式,卻是讓凱薩琳陷入情網。而來完成這項任務的人必須俊俏風流、有著女人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。

  然,在孤寂的皇宮中,凱薩琳真正接觸過的男人可能就只有謝裘一人了。

  她覷著謝裘那張俊美的臉孔,誠然,光憑著這張臉,便不作第二人想了。

  「謹記!緘口如墓!」
  
  女皇下了一道命令,兩人行蹤據實呈報。


[1] ​ 阿勒謝即是Alexei Grigorievich Razumovsky,是女沙皇伊莉莎白晚年的情人,他們曾經秘密結婚,電視劇中女皇在遺囑中要傳位於他,但他並不熱衷政事,拒絕了這件事,在女皇死後,馬上燒毀遺囑與結婚文件,以示無意於皇位。


奪子之恨


        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裏,凱薩琳腹中急痛欲裂,便便大腹似要迸開一般,眼前彷彿有著無數晃動的影子,一聲聲催促著——

  「呼吸!用力!呼吸!用力!」

  風旋雪迴,天地似也劇烈晃動了起來,漫天搖落的,是雪影,是羽衣,是衣香鬢影,抑或光陰的影子⋯⋯千百道疾馳而下的雪影,都向她籠罩下來,在萬千紛飛雪片中有個幻影,恍如隔世的往昔無聲無息地掠過她身畔,漸行漸遠。

  「謝裘,你爲何離我而去?」她的初戀情人突然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她的人生中,餘她一人孤寂如斯。

  全身的劇痛俱是徹骨的痛,每一寸肉像是被撕裂了一般,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,阻斷呼吸的接續,孩子彷彿知道母親的痛苦,奮力掙出母體。她感到下體有胎兒衝破而出,突然一道極爲洪亮的哭聲響徹孤寂的橘樹宮——

  凱薩琳耗盡了所有的力氣,誕下了一名男嬰[1]

,身體疲憊至極,命若懸絲。恍惚中卻聽見一步步急促欺近的足音,那個人抱起柔嫩的嬰孩,以無比雀躍的語調揚聲,「俄羅斯未來的沙皇誕生了,天佑我俄羅斯!」衆人紛紛行禮向未來的沙皇致敬。

  母子連心,孩子剛離開母體,女皇卻要從她懷中奪走驚泣的嬰孩,她真真恨她絕情至此。

  因生產而耗盡所有體力的凱薩琳,以僅剩的力氣在宮門前攔截住她去路,撲地攥住她的裙角,苦苦哀求著她不要把孩子帶走。

  而她眼裏蘊涵著森寒的狠,熾烈的怒,一字字冰冷地說︰「孩子由我親自撫育成人,不用妳操心了。」

  她不曾向她低頭半分,唯有此刻,為了孩子,流露一絲哀求,「陛下,我求求妳,讓孩子留在我身邊。」

  她目不轉睛看著她哀求的目光,劍光再寒,也寒不過她殘忍無情的心,「妳可知道謝裘爲何被外派駐往漢堡的?」

  一語戮中她的心坎,女皇將這話說得再透徹不過了,她不覺失聲驚呼出,「一切都是妳一手安排的⋯⋯」

  女皇仰天大笑,將裙裾使勁一甩,凱薩琳無力抓住,便放開了手,失魂落地魄望見她抱著孩子轉身長揚離去。

  橘樹宮裏的沉寂歲月裏,與他的情動瞬間像深潭般裏的一點漣漪,漾起,激起,擴開,乃至狂瀾。

  她真的愛上了他,他是她唯一的愛⋯⋯

  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,一切都是女皇使的陰謀,找來了一個似水柔情的男人,安排了一場香艷旖旎的戀情,攫獲她那一顆孤獨寂寞的芳心,讓她掉入陷阱之中,令她永劫不復。

  她恨她。

  前塵如夢在她腦海中如電光疾馳閃過,而那個人的身影在刹那恍惚間,在她眼前,似一抹如幻如砌的雪影漸漸淡入茫茫的一片白雪之中,永遠消融。她與他曾有的狂瀾,曾有的激情,從一點漣漪,到巨浪狂濤,乃至無聲無痕。

  最終只餘一地冬雪,一片空茫的大地,唯有朔風無情呼嘯而逝。

  愛恨無悔,情深知倦。

  塵埃落定,一切情愛任憑幻滅。

    『完』


[1] ​ 即爲日後的保羅一世(Paul ​I​ ),劇中被稱爲Pavel Petrovich ,傳説是凱薩琳與情夫所生的孩子。

以文會友

  這是與 Muler牡樂 交流的散文集子,牡樂的集子稱爲︰『 病慾人間 』,我則以雪的純然來對應情慾的幽然與病識的惶然。   稱之爲︰『病慾雪國』。   心中一直艷羡能寫散文的人,雖然致力於撰寫散文化小説,嚴格説來,至今尚未著手撰寫過任何一篇文學性散文,前些日子所發佈的散文集...